第4章 风月
天界的日子过得漫长又无聊，连佛子在小西天开法会都是极有趣的事。
尤其是佛子收了只兔妖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道衍帝君多日前血洗了小西天，连邪神雕像都毁得粉碎，只留了后山一窝刚开灵智的兔子。
众仙去替道衍帝君收尾时，正有只修得人身的兔妖哆哆嗦嗦站在山门前等着他们。
那兔妖看起来清秀，连头上的耳朵都没收起来，手里还揣了一个小的兔子，袖子里鼓鼓囊囊，不知还藏了几只。
众仙哑然，道衍帝君没下手的，估摸着也没犯什么错吧。
这小西天山石嶙峋地形复杂，道衍帝君下手又黑，惨状不忍直视，一向爱干净的仙界众人都不知挑何处下脚。
道衍帝君是个杀神没错，但还能留只妖怪给他们带路，着实是个大大的好人。
其实这么想纯属自作多情……
江衍之回天界时路过小西天，夜深月高，那群妖正抓了个地仙在放血，大妖在吃肉，碎肉扔在一旁，小妖趴地上舔着血和碎肉，恶臭熏人。
江衍之杀进去时看着恶心刺眼，索性都杀了完事。
说了可能没人信，帝君血洗小西天的真相竟是如今简单明了，所谓的正义之举纯粹是那帮妖怪吃相过于难看，恶心到他了。
至于江衍之手下留情的那窝兔子，是道衍一路杀到后山，看到一窝兔子雪白干净，挤挤挨挨的藏在一块，看着还算可人。
道衍心想这窝兔子说白了还有可能是那群妖怪的口粮，便收了灭口的剑，留了他们的性命。
挑了一个刚开灵智勉强能化成人身的，让他守着小西天的山门等天界的人来。
自己则杀光了小西天的妖怪后便施施然走了。
那兔妖胆小蠢笨，竟真的没跑，怀里揣着小兔子就老实站门口等着，好给天界的人带路。
等天界的人来了不久，西方极乐世界也派了人来。
道衍帝君灭了小西天，尸横遍野，远远看去红光冲天。
小西天之事传到西方极乐世界，佛子正带了几位使者前来，说是要超度惨死的散仙亡魂。
当然还有死于道衍帝君剑下的妖孽恶灵……
怀里还揣着兔子的兔妖，一晚上受尽了惊吓。
看见自西方而来的佛子仿佛看见了救星，居然跪在地上搂着佛子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哭时眼睛红红，耳朵还耷拉在脸两侧，委屈极了。
众仙惊讶于这小妖居然能近得佛子之身，不被佛光灼烧，果然道衍帝君眼力超群，剑下没有枉死之妖。
……
天界正在收尾的人一看佛子来了，立马给佛子让了场子。
于是佛子就在小西天支起了法台，每日除去念经超度外，还顺带着讲讲经文。
这么一来，原本众人避之不及的死地，被佛子这么一讲，一个多月过去，每日去听佛子讲经之人，络绎不绝，小西天竟也成了圣地。
而兔妖也被佛子带在身边，日日讲经，讲至佛法精妙处不免再俯首大哭一场。
哭泣声极小，却透着可怜，哭诉下辈子必定入地狱道洗刷此生罪孽。
有心善的元君在场，见状都不免落泪。
天帝那日正巧也遇上了这一出，都感慨那兔妖哭得很是令人动容啊。
唯有佛子坐于蒲团之上，垂目看着腿边俯身泣泪的小妖，摸着兔妖未收回的耳朵，眼中带着包容万物的明净。
待那小兔妖抬起蕴着泪水的眼眸时，又替他轻轻擦去眼泪。
佛子在想，怎么会有妖哭得这么好看，哭得心都快碎了，眼泪却还不停的往外留，明日还得再讲一遍。
正哭着打算盘的兔妖要是知道佛子的想法，估计会哭得更凶，毕竟小西天的法事要做上九九八十一天……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佛子感化兔妖之事不失为一桩美谈。
众仙讨论时，也没往风月上想，只道是佛子佛法精深，兔妖又一心向佛。
司命仙君本着八卦至上的态度，拉着长阳仙君不缺席每一场八卦茶话会。
别问他为何这么闲，问就是老板不在，每日都是清闲的。
至于道衍帝君，自然是封了殊白剑在灵风殿内镇守，自己入了天机盘中，去往凡间的三千小世界中渡劫去了。
司命仙君每日乐得摸鱼，空闲时间便是和下了值的长阳仙君投身于三界的八卦中，为自己的话本事业帝国添砖加瓦。
更别提长阳仙君本就在月老的风月殿里供职，司命每日都往风月殿里跑，和月老两人打得火热……
长阳仙君无可奈何，偏偏司命少有清闲时光，偷得一天是一天，便也由他去了。
待司命疯玩一阵后，才想起仍在凡间历劫的道衍帝君，略有心虚的拉着长阳去看天机盘，还捎上了月老。
三人凑在一块看了半响，六目相对，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司命瞠目结舌，自己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
道衍帝君果然非同反响!
即便是从天机盘处下凡投胎，竟也成了凡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更别提那小皇帝还没帝君腿高。
……
凡间，春三月。
前日里刚下了场大雨，积水浅浅地留在地面砖石缝里，因着日头不大，空气中还残存了些许湿润，裹挟着枝头花香和泥土气息。
京城御街两旁花开似锦，似胭脂点点，有风吹过，花香拂得人心头微痒。
朱雀大道两侧生意本就热闹，行人往来络绎不绝，路旁空余处也一早有了小贩支起摊子，贩卖各色小玩意儿，兜卖声此起彼伏。
一队人马缓缓驶过砖石路，打扮与往来客商并无不同，唯有护送的玄色马车比寻常的大些，倒也未引起人注意。
马车外的人间烟火袅袅，车内一室静寂。
云玙悄悄从木桶里探出头，打量着对面的谢琅，见谢琅右手正支在软枕上撑着额头打盹，才长长出了口浊气。
总算是快熬出头了，再憋下去，怕是京城还未到，人就先疯了。
云玙深吸气，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已有的记忆，发现依旧乱糟糟一团，除了自己叫云玙，啥也不记得。
依稀记得自己一个多月前醒来，却发现自己明明是个鲛人却身处木桶中，尾巴还被撕去了大半。
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又听谢琅说京城派人奉摄政王旨意来接自己。
这都什么跟什么！
许是谢琅进京赶路的日子也无聊，一个多月中絮絮把事情给他捋顺了。
此处名为雍国，谢琅是东渊洲的通判，扬帆下海时救起了失血过多浮在水面上的云玙，云玙重伤昏迷，远处还跟着一群嗅着味道来的鲨鱼。
谢琅捞起鲛人后大喜，本想着云玙苏醒后，还能询问海中鲛人之事，结果云玙除了自己名字什么都不记得。
偏偏捞起云玙时动静太大，没瞒过知府，东渊知府当晚就递了密信进京。
还未过十天，云玙伤都未养好，京中就来人奉了摄政王的旨意接鲛人和谢琅进京。
云玙只能连鱼带桶被塞进马车，仓促到谢琅差点没收拾行李的时间。
如今马车摇摇晃晃了一个多月，总算在昨晚赶至京郊，外边这么热闹，想必是已经到了内城区。
想到此处，云玙不禁轻哼一声，谢琅心可真大，都快进宫了还睡得着。
“在笑什么呢？”
云玙一惊，倏然看向谢琅。
这人什么时候醒的，他怎么不知道！
谢琅懒散地靠在软榻上，一身茶白圆领袍衫，长发由玉冠半束着，正用揶揄的眼神看着云玙，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要你管？”云玙斜睨了谢琅一眼，“睡你的觉去。”
谢琅笑着摇摇头，似是无可奈何，“咱俩都相处一月有余了，你为何还如此冷漠。”
“真让我伤心。”
云玙听着这话，不必回头都知道，谢琅此时必装作黯然神伤，捧心自怜的姿态。
“你差不多得了，装这么久不累啊？”
谢琅被拆穿也不恼，语气里含着戏谑，笑问道：“过会儿快进宫了，你对我当真没半点不舍吗？”
云玙膈应得要命，咬着牙关往木桶里退，语带讥诮：
“谢琅，你什么毛病，好好说话不成吗？”
谢琅轻抚木桶边缘，离云玙越靠越近，笑道：“话本里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呢。”
“救命之恩，想怎么还？”
云玙后背贴上桶壁，对此人的流氓行径无话可说。
“少看点话本，要不要我泼你一头水，让你清醒清醒？”
眼看云玙快生气了，谢琅收了风流姿态，重新倚回软枕上，笑道：“无趣，当真无趣。”
“罢了罢了，你看你，一逗就生气。”
云玙翻着白眼打断他的话，讽刺道：“你这可不是逗。”
谢琅眼底闪过笑意，用手捧着下巴，含情脉脉问道：“不是逗，难不成是挑逗吗？”
话还未说完，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捧凉水，浇得谢琅从头湿到脚。
云玙怒骂：“谢琅你有病啊！”
“……”
马车内闹得厉害，马车外听二人斗嘴不停的冯自修，早已习以为常。
谢琅平日里惯会取乐，云玙嘴上功夫又十分了得，本以为最后一日能和睦相处些，偏偏临近宫门又闹了起来。
听车内声音估摸着两人怕是开始动手了，冯自修面上为难，真是越发不成样子。
只能策马至马车旁敲了两下，朗声提醒道：“谢大人，前方快到宫门了。”
马车内厮打声骤停。
片刻功夫后，马车内传来谢琅故作镇定的声音：“谢某知晓了，多谢冯大人。”
冯自修半晌无语，也不知自己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怎么就摊上这俩不省心的主。
不多时，马车停在宫门口，冯自修下马与宫门前的守卫交接。
马车内谢琅换了一身方心曲领的青色朝服，正拿着帕子擦着头发，口中埋怨道：
“你怎么来真的，你看都到宫门口了，我头发还没擦干。”
云玙冷哼一声，“你不招我，我会泼你？”
谢琅蹙着眉把帕子掷在一旁，“算我求你，进宫后你改改这臭脾气吧，成吗！”
听了这话，云玙心狠狠瞪了谢琅一眼。
“你还瞪我，你进宫后也能这么和人动手吗？”
正巧有人掀帘子准备抬云玙的木桶下马车，谢琅故意压着木桶不让动。
云玙只能垂眉敛目，朝着谢琅几乎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谢琅这才松了手。
此时，冯自修交接完毕，正带人在马车底下候着，谢琅随即撩了袍子利落跳下车。
“谢大人，此行到这就算圆满了。”冯自修见谢琅一身干爽，才算放下心来。
她是真怕鲛人把谢琅揍出个好歹，万一挠花了脸，她可不好交差。
毕竟这位谢大人，来头可不小。
“冯大人辛苦。”谢琅赔笑作揖，丝毫没架子。
他深知，这一路上冯自修可是被他和云玙二人折腾得够呛。
“二位保重，冯某告辞。”冯自修笑着朝谢琅、云玙颔首，拱了拱手后，便上马带着护送的人策马离去。
云玙的木桶正由几个小太监用步辇抬着，见冯自修等人离去，云玙回头和谢琅对视。
宫门前毫无遮挡的阳光大喇喇洒下来，落在谢琅肩头，照出谢琅玉容朱面，映出一把风流身骨。
谢琅嘴角噙着笑意走近云玙，用手中扇子轻轻敲了敲桶壁。
“干嘛？”临近分别，谢琅这模样，多少让云玙有点琢磨不透。
谢琅嘱咐道：“到宫里别老生气，不要惹祸。”
说完还想摸摸云玙的头，被云玙躲开后，只能尴尬收回手，又添了一句：“多保重。”
云玙仰着头，扬起下巴，露出湛蓝的清亮眼眸，缓缓说道：
“你也是。”
随即谢琅扬了扬手，身边小太监会意，起身抬着步辇往宫中走去。
谢琅眼底藏了一丝落寞，轻声呢喃：
“小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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