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渡劫
九重天，灵风殿内。
内殿简素，垂幔放下，影影绰绰间只能见道衍帝君独坐玉台之上，周身云遮雾涨，轮廓不甚分明。
道衍帝君双目紧闭，身着白色宽袖道袍，并无玉石点缀，长发也未束起，堪堪垂过侧脸，发丝随着灵力波动柔和飘摇。
腿边搁着陪了自己万年的命剑，殊白剑。
灵风殿门窗紧闭，殿内尽是浓郁的灵气。
虽是如此，站在殿外等候的司命仙君似是感受到杀气，站的位置早就从门前挪到了台阶下的庭院内。
司命仙君怀里揣着命册，肩上担着同僚的殷切期望，心想着今日得换个话术劝一劝道衍帝君帝君，必须把他给忽悠到位了。
不然天帝那儿真的交不了差了。
而且帝君威压极重，身上杀气日复一日的变浓，大家在道衍帝君手底下干活，日子都很不好过啊。
殿内的道衍帝君面上表情无悲无喜，灵气一窒后咳出口血来，星星点点溅在了浅色衣袍上，猩红的血点显眼刺目。
搁在腿边的殊白剑仿佛察觉到主人异样，嗡嗡震了起来。
“无事，不必担心。”道衍帝君抬手擦去嘴角血痕，抚上了同归剑的剑身。
话未说完道衍帝君又吐了口血，血色在衣袖上晕开，顿时殿内灵气四蹿。
殊白剑察觉到危险，剑锋闪过寒光，从道衍帝君手中浮起至半空中，剑尖竟直指道衍帝君腰腹处，那处正是识海。
帝君眼眸一睁，神色凝重，口中低低说道：“别闹，没事的。”
半空的殊白剑这才又重回道衍帝君膝上，直至道衍帝君的手指又重新按上剑身才不再低鸣。
灵风殿内灵气流动不再湍急，只是门窗闭着，夜明珠又被掩去光华，光线昏暗，道衍帝君扶着膝上的殊白剑阖上眼，少有的觉得有些疲惫。
有殊白剑警示，道衍帝君深知自己刚刚神力紊乱，识海内又如同沸海翻腾，便知自己识海内封印的神魂不再如往常般听话，如今似有压制不住的迹象。
殊白剑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
三万年前云玙死于殊白剑下，明面上神魂灵消，却被自己藏了一缕未散的神魂温养在识海内。
只盼着若有一日时机成熟，或许还能再回天地之间。
这三万年来倒也算安稳，只是这缕神魂感知能力愈发强大，几次三番搅得识海翻滚，颇有反噬之意。
……
灵风殿中并无仙侍伺候，殿外司命仙君徘徊已久。
在屋外见杀意散去，正准备传声给道衍帝君，却见殿门自己打开，传来道衍帝君的声音。
“劳你白白等了大半日，进来吧。”
司命仙君进殿后，见道衍帝君一身青衣，正负手站在殿内，忙讪讪笑道：
“帝君哪儿的话，是小仙来得不凑巧，赶上帝君修炼。”
道衍帝君听了也无甚表示，只是略微一点头。
“帝君，小仙昨日的提议，您看如何？”
“不如何。”道衍帝君回道。
司命仙君瞧帝君这不反抗不顺从的态度，便知道自己今日有场硬仗要打。
“帝君，小仙真的是无计可施了，您剿灭小西天后不摆宴席也就罢了，还闭门谢客，众仙家连贺喜都没机会，为这事天帝已经找小仙三回了。”
“小仙压力也很大啊。”
道衍帝君不解：“本君不是和天帝说过此事么，宴席吵闹，本君往日又无好友，此事便算了。”
司命仙君持续卖惨：“可天帝他老人家不听啊，小西天灭妖是大事，本该三界同喜来着，但您这样……”
道君帝君反问一句：“我怎样？”
司命仙君哪敢回复，急忙换了语气：“天帝认为是我们这帮下属疏漏，责令小仙来劝您啊。”
道衍帝君眉头紧锁：“就为这事？”
司命仙君理所应当：“就为这事！”
至于小西天灭妖之事，其实很简单，不知何时，有得道的大妖聚首于一处山头，多达数千人，还修建了寺庙，名曰小西天。
小西天众妖若是一心向善倒也罢了，偏偏抓了多位散仙后残忍杀害，抽血碎尸混着泥又按着自己的磕碜模样重塑了邪神雕像，逼得四方百姓供奉邪神。
手段之残忍，天界震怒，还未来得及派人围剿，便听闻前线探子来报，小西天已经被路过的道衍帝君上下血洗干净了。
那探子说到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倒也没血洗干净，还留了几只小妖。
众仙还没来得及从小西天妖孽的残忍之举中回过神来，又听闻衍帝君血洗了小西天，很难说不震惊。
杀到这份上，杀没杀干净，有区别吗？
小西天的妖孽和道衍帝君两方的凶残程度，当真不分上下……
震惊之余，众人正商讨着等道衍帝君回天再做打算，皆心有戚戚看向天帝，天帝神色无恙，朗声发话，带众仙去南天门候着等道衍帝君回归即可。
那日三十三重天，云霞异色，祥兽长鸣，众仙静候于南天门，只为道衍帝君归天。
哪知道衍帝君是个冷情冷意的，一点没把这些场面活放眼里，回天庭后，和天帝打了个招呼，又点了自己手下几人回府办公去了。
至于云霞，散了吧；还有瑞兽和众仙，也一并散了吧。
大伙的心情，怎么说呢，就像饱受众望要点燃的礼炮，随着道衍帝君提着剑走了以后，小声滋啦了几下，然后灭了。
这事除去当事人，大家都挺激动的。
事后大伙谈起这事，不由感慨道衍帝君道心清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堪称吾辈楷模。
好在天帝能容人，劝了道衍好几次，让他办个宴会庆祝庆祝，意思一下，让大家沾沾喜气，还好意提醒。
若是人手不够，他那边还能让天后派点人过来帮忙。
偏偏道衍帝君打定了主意要低调，不办，再劝也不办。
……
天界这日子过得平淡，除去领了实职的几座仙府忙了些，其余的仙人只靠开宴聚会打发时间。
不巧，道衍帝君座下的几位仙人都是干实事的，与那些整日吃吃喝喝的仙人向来不是一路人。
但倒也没起什么矛盾，咸鱼继续寻欢作乐，忙碌的人每日忙得团团转，没有交集便没有冲突。
明明天界一派祥和，其乐融融，奈何天帝为这事较了真。
道衍帝君灭妖一事闹得轰动，他每日闷头在殿中不出来走动，几次宴会若不是天帝派人下帖子，他必然也推辞不去。
天帝思来想去，看了看道衍帝君手底下几个得力干将，挑了个口才好的司命仙君当出头鸟，找他劝解道衍帝君。
仙途漫长，当及时享乐，万不可沉迷修炼，易生心魔啊。
司命仙君脸上笑嘻嘻，心里早就开骂了。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劝别人时都是成仙不易，当好好修炼珍惜，到道衍帝君这儿，偏偏是反着来。
天上谁不知道道衍帝君以杀飞升，又以杀晋神，修得是无比正统的无情剑道，手里提着剑比战神还吓人，剑下亡魂从天庭排队能排到小西天去。
问题是，道衍帝君这人，是真的不爱社交啊。
别人家隐居的仙君好歹还有三五好友，反观道衍帝君，与众仙家撑死是个点头交情。
司命仙君急得嘴巴起泡，他也不想阳奉阴违，但天帝嘱托他务必把宴会给办起来，道衍帝君偏偏又不配合。
“为这一个宴会，至于么？”许是司命仙君演技里的半分真诚打动了道衍帝君。
“至于啊，怎么不至于！”
“帝君就当可怜小仙，允了这事吧，小仙保证把这宴会开得妥帖，保准让您满意。”
司命仙君觉得自己就像凡间风流话本里的皮条客，又殷勤又欢快。
偏偏矜贵的姑娘不同意，说啥也白给。
“并非本君刁难你，只是本君一向如此，有一便有二，宴会此事不必再提。”
“本君性格天帝再熟悉不过，下次若天帝再召见你，只管推到本君身上即可。”道衍帝君坐在案后，抬手一挥，殿内四下明亮，屋顶的夜明珠散着清辉冷光。
司命仙君眼看着希望落空，帝君又有送客的打算，心下凉了一片，老板是好老板，但怎么就这么任性。
天帝怎么会怪您呢，只会怪我们不争气。
山不来我，我便去山，总归是有法子的。
“帝君若当真打定主意，不妨听小仙一言。”
“哦？说说看。”司命仙君这么说，道衍帝君来了兴趣。
“这事说到底是帝君的事，但帝君也说了，有一便有二，既然帝君这般不愿，咱不妨取个折中的法子，把当下给糊弄过去。”
“既不用和天帝对着干，也不用开宴，才是正理。”司命仙君顶着道衍帝君审视目光，慷慨激昂。
“嗯，糊弄天帝？本君竟不知司命仙君还有这胆量，往日倒是小瞧你了。”道衍帝君微微笑了起来。
“不不不，小仙哪敢啊，这不是在给帝君您出法子嘛。”道衍帝君随口一句差点压死司命仙君。
“说吧，什么法子。”道衍帝君面上不动声色。
司命仙君赧然一笑：“不知道帝君可曾听过渡劫这一说法？”
道衍帝君一听，便知司命仙君没甚好话等着自己。
果不其然，司命仙君又开了口：“咱们天界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没有什么是下凡渡劫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两次！”
“就为这么个事，你便要本君下去渡劫？司命仙君你最近是不是应该去找岐黄仙君看看？”
司命仙君琢磨着帝君这是损自己有病呐。
“帝君，小仙这么说，自有小仙的考量，帝君莫不是忘了小仙是干什么的。”
“小仙掌管凡人命册数千年，帝君下凡想要什么命格，尽管和小仙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
司命仙君拍着胸脯给道衍帝君打包票，面上满是得意之色。
道衍帝君抚了抚殊白剑的剑身，哼了一声：
“听你这话，往日里没少给别人走后门吧。”
原本谈起老本行意气风发的司命仙君听了这话，忙缩了脖子，“小仙不敢，不敢。”
“我看你可敢得很，给我出这馊主意。”道衍帝君话音一转，“不过这主意倒有妙处。”
“司命，本君往日里当真是小看你了。”
灵风殿内，唯有道衍帝君和司命仙君二人，听着帝君这话，司命仙君也有点后怕，只敢俯首躬身。
道衍帝君一挥袖：“算了，这事本君再考虑考虑。”
司命仙君一听这话便知有戏，便接过话去：“小仙这有特意挑好的上好命册，今日恰好带着了，您无事时翻看，只当打发时间了。”
说完，便奉上了怀中命册。
事已至此，道衍帝君自然能察觉到司命仙君的意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那人，伸手接了命册。
“下去吧。”
“是。”司命仙君拱手行礼后，又退了几步才转身出了灵风殿。
一直到走出道衍帝君的仙府之外，司命仙君才卸了肩膀上的力，背后汗湿了一大片，长长出了口气，每每去一次灵风殿，都得脱层皮。
好在帝君看起来松口了，说真的，再来上几回，自己真该找岐黄仙君开点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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