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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下山篇II沙弥下山


  明英宗正统后,政治腐败,军事衰退,海防废弛,再加上实行海禁政策后海上贸易被迫地下化,商业纠纷无从解决,因此海上武装势力逐渐变成以掠夺为主并进行武力报复。

  一日月黑风高,[QH1]一股只有五十三人的倭寇小分队在鹿城[QH2]乘着几艘小船登陆了。他们个子矮小,赤脚光头,满面胡子,全身上下仅穿了一件用布带子扎腰的过膝花外套。这伙人持着短刀很快就占领了鹿城城池,然后极尽抢劫奸杀之事。谁都未曾想到,就这么一支文智几近未开化、装备落后的小团队,竟凭借从当地百姓掳掠来的装备一路上过关夺隘如入无人之境,甚至在妈祖庙前肆意嘲讽当地百姓。见明朝官军数十万人都无人能挡,他们兴奋不已,更加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直接暴走数千里,向着明朝陪都一路打去。

  “耻辱!简直是奇耻大辱!闻所未闻!世所罕见!”姑苏寺庙内,一群僧人们正在午斋,天员和尚气愤地拍着桌子,发出“咚咚”巨响:“朝政竟腐败至此,军纪竟如此松懈,可怜我沿海百姓惨遭欺凌,可恨我们终年苦练武艺却无用武之地!”天员和尚心中愤懑,虽然饥肠辘辘但看着面前的白饭毫无胃口。“天员,咱们在这里哀叹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既有此心,不如召集有同样想法的师兄弟们一起去抗倭?”月空和尚建议道。天员一听此话顿时来了精神,激动道:“此言当真?若是有此想法的人不只我一人,此事可成!”天员和尚当庭一呼,立时响应地便有十来人。月空和尚足智多谋,又善于和人打交道,便让他统揽整合队伍,同时向官府报备。天员和尚知道此行危险,需要强有力的武力支持,便又去寻了无极和尚。无极和尚艺高胆大,可以操练众人作战。

  二更天,天员和尚在庙内静心禅坐,目前他们已经组织了四十余名僧兵,官府也允诺给予相应的物资装备,但毕竟倭寇们大都是凶横剽悍的亡命之徒,武艺精强作战勇猛,此次出征究竟胜负如何他心里也没有个底。天员和尚深知自己作为本次起事的领袖,对师兄弟们的性命应担起重责,多少人出去,就得完完整整得将多少人带回来,因此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月白风清,万物俱静,寺庙内众僧均已休憩,天员和尚突然有所感应,睁开了眼朗声问道:“屋外何人?”屋外那身影并不应答,只是勾了勾手示意让他出来。天员和尚沉吟片刻,起身决定一探究竟。迈出房门,只见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和尚站在院中阴影处,他身形挺拔,面容坚毅,目光锐利,见到天员和尚一语不发地做了一个合掌起势,紧接着打出一套罗汉拳[QH3]。老和尚步伐灵活,出手如闪电般迅速,除却传统十八式,又使出了别出新意的腿法,拳刚阳有力,腿低扫劲踢,配合起来在一条线上重心沉稳又能横冲直撞,杀伤力颇强。罗汉拳本为武僧入门拳法,但经老和尚重新编排使出彷佛是一套全新的武技,天员看得目瞪口呆。紧接着,老和尚又折下一截柳枝使出一套棍法,这套棍法横劈竖捣并无十分新奇的地方,使起来中正方直,但其步法飘逸,快如走冰,闪转腾挪十分灵动。一套棍法舞毕,天员和尚心悦诚服,单膝一跪,双手抱拳请求老和尚指点。正满怀期望地等待着,天员和尚突然发现老和尚脚下居然没有影子!不由得冷汗涔涔,心中有如战鼓在擂动,只听得老和尚说了一句“能教你们的我已经全都交给你们了”,再抬头已消失不见了。

  翌日,天员和尚将老僧所授武艺尽皆教给无极和尚。无极和尚习后大感佩服,忍不住埋怨当日为何不唤他拜见恩师。天员和尚无奈道:“师傅轻功绝佳,我连他怎么来怎么去得都想不明白,哪有机会叫你。”

  又过了些许时日,倭寇已经打至姑苏城外翁家港。众僧知道,他们报效国家的机会到了。

  日落之际,天空布满了粉红色的云霭,经海面倒映出来彷佛置身于梦幻般的世界。海风呼啸,僧兵们已持着长刀与倭寇在港口交战了数十个回合,才知晓这帮倭寇确实有几分本事。倭寇擅长游击战,飘忽不定,十分难缠。他们又极为善于跳跃,如林中猿猴一般一跳一丈,倭刀刀长五尺,因此杀伤半径竟能达到一丈有余。倭寇们挥舞倭刀横劈直砍,刀法诡异,电掣风翻一般旋转格杀,以至于刀风内四方尽白,将人掩盖其中,完全无法近身。大部分官兵都没见过此种兵器,也没经过专业训练,所以之前均失败。僧兵们坚持战斗,无极和尚指挥众僧进退有度,轮流作战,互为后背。倭寇见一时拿不下,只好往村内撤。天员和尚当即率领25名僧兵骑兵紧追不舍,追至村内,只见四下无人,倭寇全都无影无踪。

  天员和尚静观默察,余光瞥见两个倭寇趴在房顶上贼头贼脑得正在偷窥他们,心下了然对方已经设好了埋伏只待他们自投罗网。他不动身色得走至房屋下方,突然一个翻身跃至屋顶,直接把两个倭寇杀了。倭寇一看埋伏不成,纷纷将劫持而来的贵重珠宝扔落到地上,企图用财物来诱惑僧兵。但他们低估了僧兵们的意志和怒火,僧兵们对这些微末技俩视若无睹,继续冲击暴露出来的倭寇。此时,月空、无极和尚已经带领后续僧兵和补充装备赶至,他们用靛青涂脸、以红布蒙头,摆出了长蛇阵。倭寇看到后以为是天兵下凡,被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纷纷四散逃走。天员和尚命令骑兵左右转移,将倭寇引入阵中。

  以无极和尚为阵心,最后一场大战正式开始。

  倭寇极为擅长断刀术,能凭着短短几次交手找到对方刀具的薄弱之处,使足力气能连人带刀切成两段。僧兵们为了对付断刀术,特意制作了长达七尺、重30斤的铁棍。为了克服铁棍沉重的缺点,又连日加大了训练量,并在大铁锅上苦练无极和尚传授的棍法。铁锅难踏,铁棍难挥,训练时吃尽了苦头,但此刻在平地上对阵起来脚底犹如生风,手中挥舞的仿佛是轻飘飘的竹杖。倭寇刀长比不过铁棍,断刀术又无用武之地,被杀得大败四方。倭寇队长见势不妙,将倭刀甩入地中,双手作势,要与僧兵赤手空拳相搏。无极和尚冷哼一声,将铁棍扔在地上便要上前,却被月空和尚拦住:“倭寇狡诈,不知道又在盘算什么坏主意,勿要以身涉险。”无极和尚笑道:“无妨,你替我看好四周。”无极和尚将所学的罗汉拳施展开来,新招式虽是从天员和尚处转手,但他天资聪慧且武学根基深厚,从前后招融合自己的经验补到了三十六式,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拳头犹如千金落地,守六面、攻三方,既快又猛,将倭寇队长和身边的两个跟班打得倒地不起。

  此役以武僧大获全胜而告终,但那名老和尚后世再无人有幸得见。

  “终于讲完了”,刘律师口干舌燥,赶紧喝了口茶,然后笑道:“来来来,听了的都交钱啊交钱。”徐明旭和刘律师一起处理了一个重大债权纠纷,替客户赢回了不少钱,便趁热打铁谈常年法律顾问的合作。席间双方很是谈得来,刘律师便说了一场。众人听了刘律师要钱的话,都哈哈笑了起来。这单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徐明旭起身到包厢隔间接电话,恰好碰到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里面一道豆皮京酱肉丝色彩搭配巧妙,盘中的里脊肉更是香味扑鼻,把车后面的小男孩看得口水直流。

  徐明旭现在对于阴阳眼的运用正处在尴尬的阶段。他只能够看清自身经络的能量流动和被附身后灵体的所在,但对于外部的灵却逐渐无法识别。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河里漂的,见到的灵越多这个世界就越模糊,他不由自主地将它们与人类一视同仁,在他眼里这些灵体跟鲜活的生命没有什么差异,它们有形体有情绪,甚至有可怜之处。如果只是在外面飘荡尚有迹可寻,若灵体钻进他人的身体里,徐明旭就彻底没法分辨了。眼下就是这种场景,小男孩或许是想吃这盘菜,“噗通”一下钻进了服务员的身体里,服务员眼神立刻变得呆滞。徐明旭这才反应过来小男孩原来不是人。眼见服务员呆呆地伸手要去捏一块豆皮,徐明旭赶紧挂掉了电话,一把拦住了她。受到了阻碍,小男孩脸上露出了愤恨不满地表情,流着口水骂道:“滚开!”徐明旭不动声色,狠狠按了一下她的合谷穴,服务员吃痛,“啊”地一声叫出来,眼神恢复了清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要做什么,连连道歉。所以有的时候人感觉脑袋发昏,做了蠢事,可能原因根本不在自身。徐明旭拉过来小男孩,让他附了自己半边身子,好好得吃了一顿晚饭,最后将他送走了。

  晚上诵完心经,徐明旭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很想找卢骏祥聊聊,可卢骏祥自从和修一郎大战一场后就生了大病,已经休养了三四日没来上班。徐明旭刷着秒通好友,突然想起了定明师父。“不如再找定明师父聊聊?顺便还能去庙里给卢骏祥祈福。”徐明旭拨通了定明师父的电话,得知定明师父目前在五府山进行学术交流。

  翌日,徐明旭和胡淑儿说起自己周五要请假去趟五府山,胡淑儿一听就来劲儿了,嚷着也要一同前往。徐明旭只好跟卢骏祥打申请,却被断然拒绝:“佛门清净重地,你跑去干嘛?万一又调皮捣蛋,坏了明旭的事儿是小,惹恼了众僧怕是要吃苦头。”胡淑儿满脸不开心:“哼!我自打工作以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别人都有工资就我没有,你不让我去,我就去告你非法用工!”卢骏祥隔着电话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自打工作以来,每日一只宝香阁烧鸡,一只200元,一个月就是6000元,再加上吃穿住不愁,已经远超安保人员的市价,你要是敢告,那就告去吧。”“你你你你…”胡淑儿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要是真想去也不是不行,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金主,好金主,只要你让我去,我全都答应你。”

  “好!你女扮男装,然后一路上全听我安排,不能捣乱。”

  “啊?主任您也要去啊。”徐明旭吃了一惊。“对,想看看有没有机缘能寻得好帮手。”卢骏祥又开始卖关子。

  周五的时候,胡淑儿乔装了一番,穿着橘红色的防风棉袄加牛仔裤,又扎了个包子头,变成了一个清秀的少年模样。徐明旭忍不住感叹脸好真是穿啥都好看。临行前,徐明旭想起理查德的托付,便邀请他一起前往,理查德很痛快得答应了。胡淑儿从未见过外国人,对着理查德一阵打量后啧啧称奇,把理查德的脸都看红了。

  五府山因有五座山峰而得名,它的美是诗情画意与神奇传说交织的美,更是描金历史与青灯古佛缭绕的美。冬季的五府山显示出其空灵的本色,跟其他三个季节的庄严肃穆相比多了一份纯洁。蓝天白雪下梵音阵阵,红墙碧瓦旁松柏青翠,巍巍大白塔在林立的庙宇中更显神圣,赫赫文殊菩萨像在大雪纷飞中更显庄严。西北风吹来,塔顶的风铎抖动,将空灵的叮当声送往整个山野天际,朝拜者仿佛穿梭于千百年间的时空隧道,不自觉得放慢了脚步,观赏这红白相兼的人间净土。

  走在五府山的路上,四人都被这生机藏敛、壮气冲天的景色所折服,同时也被冻得摩拳擦掌、鼻尖发红。五府山佛教宗派众多,汉藏佛教已结下不解之缘,穿皂黄袍服的僧人和披暗红色袈裟的喇嘛交织,是别处看不到的奇景。虽然男女宾客需分开入住,但胡淑儿此行乔装十分成功,无一人识破,众人在定明师父引荐下都在十方堂挂了单。胡淑儿一只脚刚准备迈出房门撒欢,就被卢骏祥扯住衣领拽进了屋,叮嘱了一番在五府山的注意事项,然后要求大家早睡,第二天还要和僧人们一起早起上早课和吃早斋,听得胡淑儿好不郁闷。

  黄昏时分,徐明旭在去五爷庙给卢骏祥祈福的路上,和一个急匆匆赶路的小沙弥撞了个满面怀。两人互相作了个揖,小沙弥见徐明旭是外面来的人,兴奋地说:“自打冬季里封了山,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外人了。快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有什么新鲜事儿?”徐明旭一脸困惑:“你从没下过山吗?”小沙弥回答道:“施主有所不知,我自打出生以来就在五府山修行。”徐明旭恍然大悟,捡了几个地方趣闻和时政热点讲与他听,见小沙弥听得喜笑颜开,不由得问道:“小师父若是有机会,不妨来我们这里坐坐,我也可以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小沙弥正要张嘴,恰逢胡淑儿兴冲冲地跑来,他疑惑地瞅了一眼胡淑儿,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第二天早上四五点,僧人们便陆续起来上早课了。徐明旭痛苦地爬下床,摸索着洗漱完,发现胡淑儿还赖着不肯起,左劝右哄都没有效果,结果卢骏祥在屋外问了一嗓子“起来了吗”,胡淑儿蹭得一下就坐了起来。清晨六时,天空还是一片漆黑,伴随着清脆的磬声,显通寺供奉释迦摩尼的大殿灯火渐亮,显得十分温馨和令人向往。四人一进门就被僧人拉入正在绕殿堂课诵的队列,僧人在前,之后是零星的几个男居士和女居士。众人跟随僧人一起唱着“南无阿弥佗佛”,绕大殿转了若干圈,最后盘腿坐于大殿内的垫子上,对着三尊金佛念经入定。梵音清澈透亮,但胡淑儿听不懂,越听越晕,倦意也上来了,不断点头。有方主持看到了,用戒尺去狠狠敲了她的头:“困也要学会忍受,这么点倦意就不能忍受,你还能忍受人生的其他苦难吗?”在僧人们整齐而悠扬的诵经中,群山之间终于透出了道道霞光。

  早课结束后,僧人们开始早斋。所有人在桌前面对面而坐,双手合十,一名老僧人燃香拜佛,带领众人念诵《二时临斋仪》。诵毕,众人皆在沉默中快速进食,全场连碗筷撞击的声音都没有。米是用山泉水煮的,香味四溢,胡淑儿内心狂喜,一连吃了好几碗,引来众人侧目,只好尴尬地把碗放下了。等卢骏祥在佛堂功德箱内投完了香火钱,胡淑儿憋了一上午的心终于能释放,撒开脚丫子溜得无影无踪。

  “定明师傅,阿弥陀佛!”徐明旭招了个招呼,引荐了卢骏祥和理查德。“贫僧有礼。”定明师父则引荐了有方主持。日光照进大殿,理查德已经被精美的建筑和形态各异的佛像迷了眼睛,他所信仰的基督新教没有如此潇洒气象,天主新教虽然也有奇巧建筑,但却是各自独立矗立,并不能与雄壮多姿交相呼应的寺庙建筑群相比。徐明旭讲述了自己无法区分阴阳导致生活受到影响的困惑,有方主持却笑着说:“施主能有此大机遇,却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一般人终其一世修行尚不一定能断绝欲望和杂念,施主却能在年纪轻轻的时候体味到如此多的人间冷暖。佛陀带给人类最珍贵的启示就是众生平等,众生皆可成佛。畜生、阿修罗、人、天等之间不断互换角色,在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无穷流转。既然一切众生最终都要归于一佛乘,施主何必硬要区分出人与灵?不过,施主若是能毫无间断地修习禅定,智能深邃,想必能获得神通,届时兴许能看出六道。”一席话后,徐明旭陷入沉思,卢骏祥不置可否,理查德却插嘴道:“师傅,我不能同意您的观点。人类怎么可能和其他物种一样呢?上帝按照他的形象创造了人类,并赋予人类管理和控制世间万物的权力。人类充满了力量和智慧,明显是更高级的存在。”有方主持说道:“如果我们是自然的统治者,那么一切都应当服务于人类。施主对于现在生态环境的恶化有何看法?”理查德答道:“那是因为人们没有好好履行管理的职责。上帝在创世纪时已经为我们描绘了好的蓝本——伊甸园。但人类并没有按照这个蓝本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而是为了满足自己贪婪的欲望破坏了世界生态平衡。自然的归属权是上帝的,我们只是管家的身份,我们必须清楚明白这个角色的意义。”

  定明师父正准备加入有方主持和理查德争论,五府山示警的古钟突然响起,钟声短促有力,荡彻山间。没过一会儿,庭下一个小沙弥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嚷道:“不好了,不好了,主持们和一个女施主在菩萨顶打起来了!”徐明旭心里咯噔了一下,和卢骏祥对视一眼,然后慌忙朝菩萨顶跑去。

  话说胡淑儿从显通寺离开后,一路闲逛到了菩萨顶。菩萨顶有五府山中规模最大的藏传佛教寺院,置身其中登高览胜,远山、流云、清水、寺庙尽皆收入眼底,灵峰胜景,心旷神怡。胡淑儿正看着四周美景,却发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正躲在墙角偷看她。小沙弥穿了一身皂色僧衣,长得黑瘦精壮,青皮脑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胡淑儿上前径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干嘛一直盯着我?”已经全然没有了礼数。小沙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法号法恒。有一事困惑良久,确实想请教施主。”“你说。”胡淑儿漫不经心。“施主究竟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法恒此言一出,胡淑儿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一路走来,见到的少说也有七八十人,并无人看破,就连定明师父和有方主持都不疑有他,怎么这小沙弥如此厉害?她紧张得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你看我这胡子,难道还能是女孩子不成?”法恒并不确信,犹犹豫豫地说道:“施主的外表虽然是男孩子,但周身散发的气和内里却是女孩子,真的好生奇怪。”胡淑儿怕再看下去被他识破真身,绕步想要离开。她速度很快,一般人根本追不上,但法恒却抢在她的身前,眨着好奇的大眼睛说道:“不可妄语。”胡淑儿又提了速度,却仍旧无法躲开法恒蜻蜓点水一般的步伐,不由得也对法恒产生了好奇:“这个小沙弥厉害啊。我看城里人都养什么猫猫狗狗,我要是能养他,领出去不比他们拉风得多。”便对着法恒说道:“这样吧,咱俩来掰手腕,你若是能赢我,我便告诉你我究竟是男是女;但你若是输了,就得下山给我当宠物。”法恒三岁起就开始修行武道,天赋异禀又勤奋刻苦,进步极快,年纪轻轻在五府山武力值已经名列前茅,自认为比气力的话,应该不会输给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在石桌上摆好了架势,现在是武僧们晨练的时候,周围已经是挤满了看客,若是在山下怕是已经有人开了赌盘。净思和尚是法恒的师兄,负责主持本次比赛。随着一声令下,法恒开始用劲了,但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和一面镜子较劲,自己用多大的力道,对方就能反馈同等的力道,不知不觉已经是满脸赤红青筋暴起,连师兄弟的呐喊助威声都已经充耳不闻。胡淑儿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但也被法恒的力气吓了一跳,心道:“好小子。”法恒又撑了几秒,最后还是力竭败下阵来。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人料到法恒居然输了。净思愣了几秒,赶紧叫道:“三局两胜。三局两胜!法恒师弟你莫要小瞧对手,对方既然赶以此相约,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法恒点了点头,解开了衣服,把两只胳膊上的铁环全都扔到了地上,发出“咣当”地声音。原来他平日里竟带着负重。法恒松快了一下双手,又开始了第二轮比试。这一次,法恒的力气明显比上次大多了,但他依旧不是胡淑儿的对手。“阿弥陀佛,我输了。”法恒双手合十认输道。“哈哈哈,输了就跟我走吧。”胡淑儿兴高采烈,正要伸手去拽法恒,却被净思一手拦了下来:“不行不行,人怎么能拿来做赌注呢?不算数!”胡淑儿的如意算盘眼见着要打翻了,气呼呼地说:“你这人怎么耍赖?今天他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周边的看客们一拥而上,纷纷拦着胡淑儿不让她碰到法恒,但胡淑儿一手便能推翻一个,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只留法恒尴尬地站在后方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一声怒吼从大殿传来,众僧一看来人纷纷噤若寒蝉。章图海法师穿着一身红黄相间的藏传佛教僧袍大步走来,他圆脸大鼻,一脸威严。净思向章图海法师讲述了事情的原委,章图海法师沉思了一下,堆起满脸笑容向胡淑儿说道:“这位壮士相貌堂堂,一看就是青年才俊、正人君子,何必要纠结于这个赌注。这样吧,我庙内有许多开过光的法宝,您若有兴趣,只管选取。”净思闻言一惊,菩萨顶的法宝都是极为难得的,富商们重金都无法买到。胡淑儿闻言内心一动,但又觉得事有蹊跷,既然法恒如此值钱,那她更势在必得:“不用给我戴高帽,实话跟你们讲,我可不是什么青年才俊,我就是个小女子。”此言无疑坐实了法恒的猜测,章图海法师和其余僧人都吃了一惊,又不由感叹:“法恒真厉害啊。”章图海法师见胡淑儿软的不吃,大声威胁道:“从古至今,没有人能在五府山不同意的前提下将人带走,施主真的要与我们为敌吗?”胡淑儿懒得和他再多说话,直接动手去抓法恒,章图海伸手去挡却被推得倒退几步。“法师小心,此人力气很大!”净思高声提醒。

  章图海法师已修炼气功数十年,此刻怒目圆睁,气沉丹田,声喝如雷,使出大日如来掌攻来,掌掌气势雄浑,彷佛佛陀再世要荡尽世间一切邪魔。胡淑儿从未修习过任何武艺,但她怪力非常,已经胜过普天之下的任何招式,不但能完全接住章图海的掌法,而且每出一拳都带拳风,章图海被打得节节败退,对净思喊道:“快去敲钟!”

  等徐明旭等人赶到的时候,胡淑儿已经和五个主持战成一团。五府山寺庙50余座,并非每个主持都会武道,但眼下五位最强战力已经全都到场了。他们皆手持铁棍,棍法气势勇猛,灵活多变。铁棍在他们手中彷佛没有重量一般,舞得呼呼作响,但落在石板上却能砸出点点深坑。月如主持执掌律宗多年,棍法已经出神入化,对着胡淑儿劈、扫、点接连而至,他知晓胡淑儿力气大,唯恐她一把抓住铁棍,因此舞棍速度极快,又以铁棍为支撑点,拳腿并用,不断打乱胡淑儿防守他人的节奏。其余三位主持以月如主持为中心占住胡淑儿四周,章图海法师则灵活游走在四周,若有主持被胡淑儿击退则迅速补上。胡淑儿想起卢骏祥的阎王脸,不敢施展全力进攻,又挡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铁棍,身上挨了好几下,渐渐不敌,又撑了几回合就被三根铁棍卡住脖子压倒在地。

  有方主持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远远地向胡淑儿合十道:“善哉善哉,并非我等故意诓骗施主,实在是法恒对我五府山意义重大,不能让施主带走。”原来,法恒会说话后,有方主持发现他天资聪颖,对佛理一触即通,是个千年难遇的人才,便联合其余宗派主持日夜悉心教导,希望他能作为五府山的下位接班人将五府山佛法发扬光大。法恒心底纯净,天生感官异于常人,又勤学苦练,已练出一身神通,所以才能察觉出胡淑儿的不妥之处。五府山这十余年所付出的心血和蕴含的希望,早已不能用金钱来衡量。胡淑儿置若罔闻,犟着脖子喊道:“你别跟我说这么多,我只认一个理:愿赌服输。”语音刚落,她双手用劲一撑,挣脱出束缚,跃至香炉上,打算下一式直接先把月如主持打昏。

  理查德突然在队伍里大叫一声:“五个人打一个,你们这是踩着脖子敲脑壳——太欺负人了。胡小姐我来帮你。”然后便小跑着冲向月如主持,却净思挡住了。净思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是想掺和此事,小僧倒是想讨教几招。”理查德人高马大,净思站在他面前完全被挡住了身影,如此大的身形差距让人看了忍不住担忧。理查德修行综合格斗,出拳迅猛,鞭腿刚劲,左右脚随着场上形势不断迅速换步,他步步紧逼,想直接擒拿住净思。净思格挡了几招,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大铁块过招,胳膊生疼,便知道自己的力量比不过理查德,因此不断闪避想消耗掉他的体力。两人且战且退,不知不觉净思已经被逼至墙边,理查德双手抓住净思的衣服,想用一招“浮落”把他拉倒,却被净思借势滑行用腹部的力量旋转蹬腿踢倒在地上。理查德匆忙爬起,发现净思突然转守为攻,一套罗汉拳施展开来,以肘为器不断冲击,几招黑虎蹬山更是踢得理查德双臂发麻。两个人的身体素质是完全不同的状态,理查德经常举铁,肌肉都是大块的硬块,净思从小习武讲究的是锻炼筋骨,平时松软,用力时肌肉膨胀爆发力极强。他长短八手交错,明暗八腿互换,三十六式一鼓作气施展出来如同罗汉在世,或卧或盘,或立或翻,理查德摸不透路数只得暂时躲避。

  另一边,胡淑儿已与五位主持合计打斗了个把小时,只觉棍上威力渐强,自己的速度却慢慢降了下来,他们五人互为依靠,施展棍法又无后顾之忧,且进退张弛有度,优势渐渐凸显了出来。

  卢骏祥见此情形,一言不发地直接向场中走去要救助胡淑儿脱困。有方主持上前一步挡在他的面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卢骏祥淡淡回应:“你拦不住我。”有方主持答道:“贫僧虽与施主第一次见面,但观察施主双目炯炯放光,英气逼人,贫僧亦不敢托大。贫僧虽不如庭中几位主持功力深厚,但研习五府山象形拳亦有二十余年,勉强还是可以拖延施主一些时间。”说罢,他眼内精光暴涨,整个人的身形高耸,如同猫窥视老鼠一般双目死死盯住了卢骏祥,浑身的气势也变得十分危险。“既然淑儿想要带走法恒,我这个做老板的怎么也得实现她这个愿望。”卢骏祥一边说着,一边一掌拍向有方主持。

  卢骏祥以有方为轴,踩着八种方位游走施展八卦掌,身捷步灵如龙游空,掌法拧翻走转幻变无穷;有方则是直进直退,出拳如钢珠,落爪如钩竿,或如牛象横冲,或如熊猿猛攻。两人一掌一拳,风格迥然不同,就好比在一盘棋中,卢骏祥先吃尽周边兵卒再伺机刺杀,有方则是兵行险着于千军万马中直取对方将军首级。

  定明师父受邀来五府山讨论佛法,不好坐视不理,便以言语干扰:“阿弥陀佛!卢施主,你们若是把法恒带走,又能带给他什么?法恒在这五府山内,日夜沐浴在佛理之下,终能修成正果!”卢骏祥一边与有方过招,一边流利地应答道:“你们不允许法恒下山,究竟是为了法恒修行还是为了自己寺庙的繁荣?一个人困守于山中,埋头于书本,不了解外界疾苦,不通晓人情世故,如何能够真正理解大义?”定明师父驳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法恒连书本都没学完,下山后无人教导,又该如何?施主信奉道教,可惜道教不足以为教!道为外物之祖,能生万象,道教至今自己连道的体是什么都解释不清。”此时,有方已使出黄龙探爪,拳掌变换,便要擒拿卢骏祥。“大道无形,大道的化生不同于母子的生育,万物自生具有规律,规律无法生出万物,万物却是规律派生。”卢骏祥避正就斜,顺势卸劲,又反问道:“宗教究竟是什么?宗教之本是什么?宗教以超绝于现有世界之知识,以谋情志方面之安慰勖勉,普渡于人间。宗教即是出世,除非是没有世间,才会没有出世,否则就不要想出世会是没有的。法恒一身本领,精通佛理,此时不下山普渡众人,驱逐长生殿,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了再出世吗?”卢骏祥超脱佛道之争,直接将问题抛至宗教的高度,让定明师父一阵语塞。有方见定明不但未能干扰卢骏祥,反而被辩得哑口无言,手中迅速打出伏虎之势,双爪为雄,纵跳相扑,显然急于迅速取胜。卢骏祥自从动用了仙术,重疾未愈,加上腿脚不便,被扑住数次,全赖机智和八卦步巧妙化解,但也无法取胜。双方僵持不下。

  徐明旭不通武艺,见胡淑儿和卢骏祥都被缠住内心十分焦急,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什么忙都帮不上。他看向理查德,这是目前唯一的一处突破口。净思打定主意拖延时间,并不近理查德的身,理查德心中烦躁,有些乱了方寸。徐明旭灵光乍现,喊道:“理查德,用你的十字架啊,不是能发光吗?晃他的眼!”理查德哭笑不得:“圣光只有在有邪魔在场的情形下才能施展出来。”“你先试试啊!”徐明旭扫了一眼全场,并无邪魔,但万一圣光和阴阳眼一样在着急的情况能用出来呢?理查德无奈,大声祝祷:“义人的光要明亮;恶人的灯要熄灭。我的主,求你用光照仆人!”祷词完毕,十字架并无反应,希望落空了。

  情势不妙,不能再等了,徐明旭一咬牙跑向庭中,打不过就打不过吧,大不了就是挨几棍子骨折!就在此时,十字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亮。净思的身高正对着光源,下意识用手堵住了双眼,被理查德抓住机会直接用一本摔摔倒按在地上。但见此情形,全场顿时寂静,每个人脑海中都回想起理查德的话,在场的人中竟混有邪魔,不禁冷汗涔涔!

  章图海扫视四周,寺院的僧人自然不可能,外来人中只有眼前这个女施主力大无穷,存在嫌疑。他把铁棍一扔,对着胡淑儿晃动法铃,体内真气运转,僧袍似有疾风所充般鼓胀,口中《金刚经》流淌:“希有世尊,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我从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闻如是之经。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即生实相……”章图海用黄教口密之法以梵语诵读佛经,声如洪钟,经文清晰可闻,虽无人能听懂其中词句,但仍能感觉到股股威严气势在场中不断振荡,再加上法铃叮当作响,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字字句句镇人心魄。章图海犹如能荡尽一切邪魔歪道的金刚力士再世,横眉瞪目,法相庄严,让人望之生畏。月如见章图海认准了胡淑儿,手上铁棒加快了舞动,点、撩、劈轮番上阵,速度之快让其余三位主持都无法完全插入两人的战斗。胡淑儿满脑子充斥着章图海的佛音,初始心烦意乱,但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并非什么邪魔,听久了竟觉得这梵音别有一番风味,便专心致志地躲闪起月如的铁棒。章图海见胡淑儿无恙,心中升腾起疑虑,佛音立刻小了下来。

  “嘻嘻嘻~嘻嘻嘻嘻~”一阵笑声传来,声音中竟充满了邪恶奸诈之意。紧接着,一道黑气笼罩的身影跃入战场,他步伐诡异,犹如猿猴一般四处跳跃,双手所持木棍不断拨动,每次都能拨出棍阵中薄弱之处搅乱主持的节奏,又或者直戳主持的某个穴位,被戳到的主持立刻感觉气息一滞,痛痒难忍。胡淑儿压力大减,终于脱身。五位主持大惊失色,章图海对准身影加快了摇铃诵经的速度,那人似是不堪其扰,浑身抽搐,头部竟出现残影,黑气升腾,他突然跃至章图海面前阴然冷笑。章图海看清眼前人,吃惊地后退一步。徐明旭此刻眼中蓝光如落雨般道道滑落,黑气源源不断流入眼角,美丽而又诡异。原来,之前修一郎与徐明旭融为一体时邪气游走奇经八脉,竟残留了一部分在体内,现今被章图海的《金刚经》一逼,邪气四窜遭到了反噬。所幸他有一双阴阳眼,能将邪气吸纳殆尽,瞳力不知不觉又上了一层台阶,已经能够看清体外能量的攒聚和流动。五位方丈运气舞棍,招招相接,空中流动着丝丝能量,一般人看不到的景象在徐明旭眼中却清晰可见,是以能够频频破坏棍阵和主持们的呼吸。徐明旭一把掐住章图海的脖子,手臂青筋暴起,手掌不断收缩,章图海呼吸不畅,满脸通红,从袖中脱落金刚杵,便要扎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卢骏祥喝道:“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徐明旭晃了晃脑袋,眼神终复清明,慌忙松开了手。章图海刚才心中起了杀意,心有惭愧,慌忙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再看向徐明旭,徐明旭眼中已无半分蓝光,眼神清澈,又晃动法铃,只得到一张无辜的脸,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

  月如主持还要再战,法恒跑到庭中大声叫道:“请诸位师傅不要再打了,我愿赌服输。”此言一出,胡淑儿喜上眉梢,有方主持却冷下了脸,只说了一句:“明日召开羯磨会”便拂袖而去。

  次日,各寺院主持纷纷都到了显通寺,不少清净比丘和比丘尼也前来赴会。徐明旭等人因为是外人不得参会,只能在十方堂等候结果。有方主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正式宣告道:“本次羯磨会需要就是否允许外人带走法恒一事进行意见征求。”台下顿时一片哗然,不少人更是神情激动。有方主持伸平手晃动抚慰大家情绪:“安静一下,安静一下。那么,大家对此事是否有异议,有异议的请表达。”果不其然,这才第一轮告白,便有人反对,月如主持起身说道:“这个赌约本就是儿戏,当不得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还能强抢不成?”底下众僧纷纷点头称是。“那么,在座诸位请投票,黑筹为反对赌约,白筹为赞同赌约。”有方主持十分满意,看来大家的意见都是一致的。

  法恒一夜无眠,辗转于床榻,他明白师傅们的苦心,也并非不再喜爱寺里的苦修,他只是想出去看看这方世界,这是他距离离寺最近的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了兴许又要再等十来年。法恒心思辗转了数次,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一旦表决结果出来一切便尘埃落定,便鼓足了勇气站起身来说道:“诸位主持、师兄弟,请容我一言。此约在大家眼里或许是儿戏,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双方深思熟虑过定下的。如果是胡施主输了,她也会如约履行。此外,下山见见这个世界的念头,我也早有想法了。我从小生活在五府山,主持们对我悉心栽培,诸位师兄对我疼爱有加,我十分感激,但我终究还是要独立。徐施主和卢施主都是有道行的人,和他们在一起,不但能保证我的人身安全,也许我的佛法也能精进许多。所以我希望大家能支持我的决定。”有方主持吃了一惊,这是法恒第一次表达自己的观点,从前的他只是乖乖聆听着主持们的言语,默默做着主持们分配的任务,他从不想过法恒竟然也会有自己的想法。章图海起身道:“徐施主一行人怪异之处颇多。你天生与佛有缘,是五府山的未来,是举寺倾尽全力栽培出的,将你交给他们我们也着实不放心啊。”法恒低声嗫嚅着说道:“我从未想过做什么五府山的未来。”“你说什么?”有方主持闻言惊怒交加,法恒有了自己的想法并非不能接受,但放弃做五府山下一任主持的想法却是他万万所不能容忍的,一张脸憋得通红:“这帮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法恒闻言低下了头,不敢吭气。“你若是这么想走,好,若是能承受下100棍责,想去哪我们决不拦你。”有方主持大声呵斥。台下众人闻言赶紧劝阻:“不可啊,法恒年纪尚小,哪受得了100棍责,况且他也没做什么错事,主持且容我们再劝劝。”有方主持却下了最后通牒:“他已经动了凡心,你们是劝不动的。但我倒要看看,他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他的心那么硬,受了100棍还能走出这五府山!”说罢,他又连问三遍“是否对此事的处理方法还有异议?”没有留给任何人发言的时间。有方主持一双怒目扫视之下,无人再敢提出异议。

  中午正是太阳最大的时候,但五府山的气温依旧很低,地面上的冰都尚未完全融化。人被太阳照久了刚刚囤了些许暖意,便被一阵冷风带走了全部温度,冻得瑟瑟发抖。法恒被众僧围着跪在庭院里,露出黝黑精瘦的上半身。月如主持手里拿着木棍,看着爱徒怎么也下不去手,这种寒冷的天气还要受罚,他真怕法恒扛不住。月如挡在法恒的面前,把木棍一立,装模做样地说道:“法恒,为师就要施刑了,你若是改变了想法,赶紧说。”他见法恒一声不吭,又小声说道:“运气抵抗。”有方主持已不想再等待,喝道:“冥顽不灵,动手!”

  月如叹了口气,站至法恒身侧一棍打了下去,却发现法恒并未按他所言运功,而是硬生生地扛了这一棍,直接被打倒在地,后背上留下了一道猩红的棍印。他从地上爬起来说道:“寺内规矩,领受责罚不可抵抗。”月如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是头蠢驴吗?有用的东西听不进去,没用的东西倒是没忘。”法恒只是默默背诵着《华严经》,不再言语。月如虽然已经手下留情,但法恒从小规规矩矩未受过皮肉之苦,年纪又小,领了七八棍已经是鲜血淋漓,但他咬着牙仍不松口,众僧全都不忍心再看,纷纷哀求有方主持。又挨了十几下,法恒已经跪不住了,瘫在地上呻吟着,但仍不求饶。月如见状实在是下不了手,举着棍子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有方主持走下台阶,一把推开月如,说道:“我来!”

  眼看木棍就要落在法恒的身上,一只纤纤玉手挡住了它的去处。有方主持抬头一看,原来是胡淑儿听说了法恒受罚赶来了,一双眼睛似有熊熊火焰在燃烧:“你这秃驴!还没打够吗?我看法恒在你们这里也是天天被虐待,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今天就是你们全寺的秃驴一起上,我也要把人带走!”有方主持扯了一把木棍,纹丝未动,便撒了手。卢骏祥在人群中笑着看着胡淑儿口不择言,彷佛根本没把五府山放在眼里;徐明旭略觉尴尬,人是他带来的,没想到闹到这般境地;理查德已经上前,双拳紧握,随时便又要出手。“手下败将,焉得放肆!”月如怒骂道。胡淑儿把法恒拉起,她力气大,拽法恒跟拽小狗似得,一把推进理查德怀中,撸起袖子就又要干架,众僧纷纷围了上来。

  此时,有方主持却推开众人,从净思手里接过一个包裹扔在了地上,沉声说道:“你走吧。今后是福是祸,你自己承担。”法恒闻言惊愕得抬起头,心里彷佛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剜着,声音颤抖着说道:“师傅是不要我了吗?”有方并未答话,转身离去了。

  净思把法恒抱进了药室,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叮嘱着他下山后的注意事项,让他有空了回来看看。法恒内心痛苦,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有方主持最后冰冷的诀别的眼神。

  到了夜里,有方主持大骂着通知净思让法恒赶紧滚蛋。胡淑儿听了骂着“死秃驴,没人性,伤都没好就急着哄人走,是怕多吃你一口粮食吗?”还要去闹,却被卢骏祥拦了下来。理查德背着法恒,剩下三人拿着行李,在五府山门口和净思拜了别。胡淑儿一路安慰法恒:“没事儿,到了山下有菜有肉,以后有姐罩着你,比这里好玩多了!”徐明旭拽了拽胡淑儿,说道:“你让他安静安静,住了这么久的地方现在要离开,他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胡淑儿听了便和徐明旭又打闹起来。

  行至半山腰,五府山突然响起了钟声。众人停住了脚步,回头观望,只见五座山头此刻竟然灯火通明,一道光柱从显通寺直破云霄,照亮了黑夜。五个古钟依次响起,浑厚有力,响彻天际;须臾,钟声又统一奏响,变得宏亮绵长,如泣如诉,又似乎在祈祷祝福,其中蕴含的深情随着钟声撒至五府山的每一寸角落。众人心有所感,彷佛看到了僧人们齐心撞钟饯别的场景,不由得驻足倾听,向着五府山的四尊文殊菩萨像双手合十。法恒更是跪在地上,朝着显通寺的方向一再叩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蓬勃而出,放声痛哭起来。

  在夜色中,五人随着朗朗钟声中慢慢向山下走去。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这五人走到一起是宿命,路漫漫又相互陪伴,这段友情将是他们生命中上天的馈赠。

  “起风了,长生殿要垮了。”卢骏祥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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