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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从前


是风。

        然而这风中还夹带着碎雪,大雪像是以他为靶子的箭矢,从狂风中奔来打入他的骨髓。是入骨的冷。

        谢辞暮在意料之中见到了一片雪原。

        他知道自己不会同那些生来就好命的同门一样,他们可以见到瑰丽山川,而他从生下来,就总是在大雪之中求生。

        但他没想到,搜神阵给他的这个幻境,居然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

        他生于江阳县北边的一个叫做桃李的小村庄,他的母亲并不是别人口中的娼妓,而是个很有些姿色的绣娘。她从前是给大户人家的小姐绣鞋面的一个女工,只是后来被醉酒的老爷欺辱之后,就被主母赶了出来。

        她兜兜转转回了老家江阳,才发现自己有孕了。雇主家的主母尖酸刻薄,动辄就是要人命的刑罚,她不敢透露风声,只好谎称丈夫死于战场,而她独自来到村子里待产。

        她一开始是很受人尊敬的,但日子久了之后,又开始有男人打她的主意——一个很有姿色的寡妇,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必定贤惠懂礼,又有些积蓄。即便她的亡夫是为国战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个世道最不缺的是死人,但这样贤惠漂亮的女人却很难得。

        谢辞暮快出生的时候,她拿着银子托同村的妇人去找产婆,但妇人早就憎恶她勾引自己的丈夫,又贪心这几两银子。她痛了一夜也没等到产婆,终于在天将亮未亮时难产而亡。

        幸好村中的老光棍惦记着她,来看了一眼,这才剖腹取子救下了谢辞暮。

        可惜大家都知道他是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再加上他天赋极高,灵根纯净,总能看到些不干净的东西。

        他一开始还会告诉村里人,说晚上小心些,你家床下好像躲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村里人不以为然,后来那女鬼爬出来吃了他们一家,村里就开始有传言,说他是死人生的孩子,是阎王派来抓人的。他们不敢杀谢辞暮,只好驱赶辱骂他。

        他一路被殴打辱骂到三岁,养他长大的老光棍也开始惧怕他。

        于是他被老光棍抱上驴车,一路拉到江阳城口。他以为老光棍是带他来卖菜的,但老光棍转身就走了,他在后边儿追了好一段路,还是摔倒在泥坑里。他抬头看远去的驴车,嘶哑地喊不要走。

        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雪,那时候他快满四岁了,看人的时候喜欢慢慢地掀起眼皮,目光带一点不自知的恨意。

        老人都说三岁定终身,是说一个人的品行如何,从三岁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个大概。但谢辞暮其实不怎么喜欢说话,他常做的事就是帮老光棍送鱼。

        老光棍是个没有船的渔夫,村里人都叫他谢瘸子,他不常走路,总叫谢辞暮帮他给村里人送鱼。于是谢辞暮就穿个破布裹成的衣服去替他送货。

        他送货时不说话,只是把鱼放在人家门口,然后敲一敲门就走了。若是走得慢,还会被人家追出来骂,说他把霉运带到家里了。

        谢辞暮一动不动地坐在城门口,他饿了,又很冷。他的鞋是村里小孩不要的破布鞋,老光棍会捡回来给他穿,但是鞋太大了,他只好用草绳捆起来绑在脚上。

        江阳城也算富饶。养活人不难。谢辞暮跟着乞丐住在破庙里,有好几次他都冻得发了高热,几度濒死。

        幸好破庙里的老乞丐心好,给他胡乱喂了些草药,他竟然也活了下来。

        也是,草芥之命连阎王都嫌弃。

        谢辞暮知道有些大户人家金贵的小孩,若是身体弱的话,就会取些贱名,像狗蛋一类的,说是阎王派小鬼来收人时能避开。

        谢辞暮觉得都没有自己来的卑贱。

        他后来跟着老乞丐去要饭,又跟着小乞丐去偷钱。有一天他看见小乞丐偷钱被抓后,竟然被当街活活打死了。于是他也不再偷钱,想了个法子扮做女孩卖身葬父。

        有些龌龊心思的男人常常上当,即便最后知道被骗了,为了名声也不敢大张旗鼓当街杀他,最多打一顿罢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到他五岁。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几岁了,只是迷迷糊糊地觉得应该是又过了一年。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也不知道母亲叫什么,是什么样子。

        不过听村里人说她是个很会勾引人的下贱皮子,又说她是狐媚子。

        他把这些话告诉老乞丐,老乞丐摸着他的头跟他说:“世人只有在嫉妒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诋毁她。他们说你娘是个狐媚子,大抵也算是在夸她,说她好看呢。”

        谢辞暮有点信,又不太信。

        后来日子越来越难过,邪祟变多起来,江阳人人自危,他们不怎么能讨到热饭了,连破庙也时不时来了些脏东西。

        老乞丐冻死在一个安静的雪夜,谢辞暮没有哭,他知道死是什么,就和他从未谋面的母亲一样,大概是去了其他地方。况且他从小就能见到那些亡人的魂魄,知道他们自有归处。

        这样也挺好的,谢辞暮想。人生尚无来处,死后却有归途。

        他把老乞丐埋在院子里,继续独自住在破庙。他以为以后的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直到他遇到了姜九。

        很多年后,每他想起这一天,印象最深的都是这天无休无止的大雪。在他二十四岁的人生里,遇到过阴沟里的蛆,也见过雪巅上的花。他见过骂他杂种的路人,也亲近过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的师尊。

        他有时候会厌恶姜九,希望如果这辈子没有遇到他就好了,但有时候也会感谢姜九,如果没有他,那或许他此生都没有机会见到那枝高贵圣洁的花。

        他见到姜九的时候,姜九蜷缩在破庙门口瑟瑟发抖。他神志不清,谢辞暮靠得很近了才听到他喊哥哥。

        谢辞暮没有哥哥,但他知道哥哥是大抵很亲近的人。他蹲下去摸了摸姜九的额头,知道他发了高热。他想起从前老乞丐留下的草药还在,用瓦罐煮了一点给他喝,姜九竟然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姜九那时候大概才十三四岁,他醒了也不说话,只是一副阴沉的样子。

        谢辞暮没赶他走,他白日出去乞讨时得了两个黑面馒头,晚上回来用雪水煮成粥,分了一半给姜九。

        姜九脸色还是阴沉,吃完了才开口:“小崽子,你叫什么名字?”

        谢辞暮并不怕他,姜九虽然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但他跟那些动手打人的伪君子比起来,完全可以算个好人。

        谢辞暮一边小口喝粥,一边回答他:“我没有名字,村里的人有时候会叫我谢小瘸子。”

        姜九挑挑眉:“你是个瘸子?”他这在这里住了几日,没见着这个小孩走路不对劲。

        “我不是瘸子,”谢辞暮反驳他,说:“只是养我的老爹是个瘸子。”

        姜九并不关心他的身世,于是他不再继续问下去,说,“别去乞讨了,你才多大,这世道太乱,容易死在外头。”

        谢辞暮这两日确实不打算出去了。他前日才被人捉住打了一顿,肋骨下面积攒了淤血,黄色的脓液止不住地流。

        姜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对他说:“小崽子,既然你给我了一口饭,我也得回你一口饭。但我现在没有,那就先欠着你,不若我们今日结成兄弟,从此祸福同享。”

        谢辞暮从黑扑扑的粥里抬起头来,眼睛又大又亮,问他:“什么是祸福同享?”

        姜九闭了闭眼,大概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来,声音绷得很紧,“祸福同享就是,有吃的,你分我一口;没吃的,咱们一起饿着。”

        谢辞暮哦了一声,反问道:“咱们现在不就是祸福同享吗?”

        姜九愣了一下,然后不可抑止地大笑起来,连说了三声好。他拉过谢辞暮的手,把自己的随身玉佩放在他的掌心,“好!记住你今日这句话,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千万别忘了。”

        谢辞暮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把手掌握紧,捏住了这枚玉佩。

        “我姓姜,”姜九说,“我同你一样,也是个没人要的种。”他拍拍谢辞暮握紧的手,说:“去吧,拿着这枚玉佩,去典当铺换钱,咱们今天吃顿好的。”

        谢辞暮喜欢钱,于是他当即放下碗,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姜九用换来的钱找了个草根大夫,治好了谢辞暮的伤,又买了半只烤鸡,剩下的钱都埋在了破庙那个残佛的脚下。

        他知道这枚玉佩其实能换更多的钱,只是谢辞暮这么小,典当行能给这些银子已经算是不错了,因此他也没多说什么,把那半只烤鸡拿出来,放在柴火上热着。小孩果然开始流口水。

        他把鸡腿分给谢辞暮,谢辞暮不敢吃,睁着大眼睛望着他。

        姜九觉得这小孩其实挺好欺负的,说好听点儿是善良,说难听些是傻。他在雪夜里随便捡个人就罢了,还把吃食分给自己,在典当铺还了钱还傻乎乎地送回来。换做自己,早就卷起银子跑了。

        于是姜九叹口气:“吃吧,你吃这个鸡腿,脖子和鸡翅归我,怎么样?”

        谢辞暮这才大口吃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吃烤鸡,虽然已经很凉了,但还是很美味,他只恨不能连着骨头渣子一起吞下去,只是最后还是忍了忍,把剩下的半只鸡腿递给姜九。

        姜九怔了怔,接了过来。

        开春的时候,江阳城遭了场瘟疫,破庙被官府征用了,谢辞暮只好和姜九搬了出去。

        说搬家其实不太合适,因为他们也没什么行李,最多只有老乞丐留下来的一个破瓦罐,姜九用玉佩换的那几颗碎银子,不过现在也只剩下些零散铜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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