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经江道人抬手在空中虚虚一压，厅中细碎的讨论声便慢慢止了下来。

        “接下来，就由本门传道堂主事人、大长老经海道尊来为诸位讲解择徒的规则。”

        语罢，经江道人后退了一步，然后一位须发花白容色沉肃的老道，在众人的注目中缓缓走到了前方来，正是传道堂大长老经海。他捻须沉目，周身气势不怒自威，冷厉的视线扫过众人，皆教人不敢出声。

        秋云意不明所以，满头雾水。他以前得罪过这个什么长老么，怎么总觉得这老头儿对他有种不友好的气息？

        经海长老视线扫过一圈，方才收神凝声，道：“今次我凌霄宫重开山门招收弟子，共设立了三环试炼，先后考验毅力实力和定力。”说到这儿，他略一停顿，“唯有心智坚定、天赋过人、聪慧机敏之人，方为我凌霄宫理想弟子。”

        蕴含着灵力的话四散投入殿内每一个人耳朵里，秋云意脊背紧绷，如果没感觉错的话，这个看着就凶不拉几的老头儿，刚刚是不是又瞪了他一眼来着？

        经海长老继续道：“现如今殿中整一百名修士，从今日起便是我凌霄宫弟子。稍后就在此处由本门仙尊依次挑选择徒，日后便为该仙尊亲传弟子——没有被心目中预期的仙尊收入门下的弟子不必失望，传道堂每月的大课，将会请不同的仙尊来授课。只要一心向学，总会上到该仙尊的课。”

        “没能被仙尊收入门下的弟子也不必太过失望，没被挑选者，则成为本门普通弟子，与所有普通弟子一同进行每日的修炼，完成课业。普通弟子同样可以参与传道堂大课，听各位仙尊传道授课。”

        “最后，弟子没有择师的是权利，若对出手挑选的师尊不满，不愿拜师者，则即刻给予百年草芝一支，由本门弟子亲自送下山去。”

        经海话音罢，又不露痕迹看了一眼场中某处，方才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拂袖后退，坐回了原处。

        被他临走又瞪上一眼的秋云意满头问号，蹙眉不爽。这会儿可以肯定这老头确实看他不爽了，但是为什么啊？平白无故的，总不能是嫉妒他年轻嫉妒他长得帅吧！

        待经海长老安稳坐回，经江道人才又笑着近前。雪白的拂尘摇了摇，场中众人便觉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飘了起来，直至落地，才发现一百人数竟然齐齐整整排成了十列十行的队伍！

        这还真是，凌霄宫的人从始至终都在有意无意地显露着他们的实力，从而让这些还未正式进门的散修向往着拜入凌霄宫的同时心生敬畏啊。秋云意心里明镜似的。

        笑眯眯的经江道人随便一手就震慑了众人，他捋捋胡须，打量着方方整整的队伍，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接下来就正式由本门众位仙尊择徒了，首先，由我凌霄宫宫主选择徒弟——”话音落，他的腰微微弯下一个弧度，躬身后撤，恭恭敬敬地摆出了个迎人的姿态。

        秋云意在人堆里，随着众人一起伸长了脖子，打算看看能够把这样一个偌大的强横的凌霄宫掌握在手里的神秘宫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全场人的注目中，温北知从高高的主座上站起，缓缓走向前方。她穿着有别于其他长老道袍的青色长裙，却并无寡淡之意，衣裙之上金丝银线作缀，端雅方正。额缀银丝坠玉钿，发钗金镀映月簪。一步一挪间光华隐隐，广袖流云，赞一句仙人下凡也并不为过。

        这凌霄宫主，竟是个女子！

        人群沸腾了一瞬，又在温北知近前之后刹那寂静，只声俱无，秋云意也呆住了。

        ……我去，怎么会是她？！

        这不是他百年前的那个、那个……吗？她当年突然离开，怎么现在又成了凌霄宫主？！

        秋云意呆呆，他前方站着的景和也呆呆。

        “这世上竟真有如此女子……”景和眼含赞叹，然后扭过头来，凑到秋云意身前，低声嘀咕，“我若能拜她为师，想必每日都会渴望天亮，期待上课吧？”

        说到这儿，想起来秋云意平时对漂亮女修及凡人间备受吹捧的女子们吹口哨的样子，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过秋公子，你可切莫要再对这位仙子举止放浪……”

        然而依着这些日子的了解，本应该笑嘻嘻跟他评价起这女人哪里大了哪里小了、满口花花的秋公子，这会儿却跟个哑巴一样，一点声也没出。景和诧异地看向秋云意，却发现这位秋公子状态不怎么好，他嘴巴微张，目光呆滞。

        ……不会是被迷住了吧？那可万万不行！

        景和拉了秋云意袖子一把：“……秋公子！”他四周看了看，声音压得很低，“秋公子，快快回神！……我知道这位仙子着实靓丽，但秋公子，她是凌霄宫宫主，以后就是我们的师辈，你可莫要有什么旁的想法，切记切记，对师长辈要放尊重些……！”

        秋云意被他这么一扯，给叫回了神，闻言眼神有些复杂，看可怜虫一般看向景和，心里摇头，忍不住想：这傻子，要是给他知道，这位仙子曾经跟他是一对，他是不是会直接傻掉？

        他们二人声音虽小，在周遭皆是寂静的当下，却实打实闹出了动静。特别是居上而下观看，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就更加明显。

        经海长老冷哼一声，骤然出声：“肃静！”

        殿内众人纷纷屏息，景和也忙住了口，匆匆转回身去。

        经海神色不虞，越看秋云意也越不顺眼。贪婪狡猾，竟还无视纪律，交头接耳！果真是顽劣不堪！

        高台上的温北知也循声看了过去。

        见她看来，秋云意浑身一紧，头皮顿时有些麻。完蛋了，要是被她认出来，会不会把他赶下山去？

        不料温北知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视线甚至都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瞬，便那么过去了。

        秋云意：……呃？

        没注意到他吗？

        温北知将殿内众人大概看过一遍，抬手遥遥在身前点了两下，两枚雪花一样晶莹剔透的玉牌便出现在了空中。她素手一指，玉牌仿佛生了眼睛，自发飞向了下方的人群中。

        温北知目光沉静，居高临下俯视着百名弟子，开口道：“我只收两个。”

        她一言出，底下的散修尚未觉得有什么，只觉得两个过于少了，长老席众人却都讶异不已。

        本来这就是个过场，掌门在此，不请掌门先上未免太过不尊重，但谁也没想到她会真的愿意收徒，毕竟如今这凌霄宫上下，谁不知她脾气最冷，最厌烦旁人近前？好好的一个凌云峰，百余年来除了她自己，愣是没一个人上去过。要知道，收了徒可都是要带回自己的住处日日同守的啊！

        这厢凌霄宫长老们心里惊诧，那厢两枚玉牌已经飞向了人群，像是在搜索目标一样摇摇晃晃巡视着。

        散修们都睁大了眼睛，期许着这次的花能够落到自己家。长老们也都不动声色锁定了玉牌，想要看看是哪两个人能够入了这女人的眼。

        秋云意则缩着脖子，一反先前招摇笃定之态，盼望温北知快点选好人千万别注意到他。

        在众人不一的心思中，那两枚玉牌晃晃悠悠，总算停了下来。

        秋云意：……

        景和：！！

        两枚流转着灵力星芒的雪花玉牌，一枚停在了景和面前，一枚则正好、在秋云意微有些愣怔的眼神中，停在了他的面前。

        高台之上，温北知神色淡然。见玉牌停止后，微微颔首，便拂袖坐回了主位。

        经海长老看一眼台下，又看看温北知，眉心皱成了一团。

        温北知眼尾一扬：“经海长老可是有话要说？”

        经海蹙眉道：“宫主为何突然想起了收弟子？”

        温北知支着头缓缓闭眼，阖目养神：“我花园需要打理，捡两个回去照顾花圃。”

        经海：“那这么多人宫主不挑，为何要收了这不堪的小子？”

        温北知唔了一声，指腹揉了揉额角，轻轻一笑：“如此顽劣，我为长老分忧罢了。”

        ……

        众人艳羡的目光里，景和欣喜不已地握住了那枚玉雪花，秋云意喉头滚动，半晌没动。

        “秋公子，为何不收？”景和诧异，“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秋云意心情复杂，他想说“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可看到景和脸上的笑容，想到他确实是也有了这“福气”，又一时说不出话了。

        择徒还在继续，诸位长老一位接一位，挑选着属意的徒弟。

        而秋云意面上万般不愿，最终还是伸手捏住了玉雪花。入手冰凉的触感，却在他指间熨出了一片微热。

        他又微妙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起来，心里不情不愿地想：不赶走他……难不成是想把他圈起来，苛责刁难？还是说……逼着他再续前缘？那可不行啊！那样的话，岂不是他就成了小白脸？不行不行，实在不然的话就逃走吧！

        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抬眼，踮起脚去看温北知。

        可惜那台子实在是太高太远了，对面又不是凡人，可以容他毫无阻碍地就看过去。纵使他催动了灵力加强五感，依旧不太能看清楚温北知。

        记忆中温柔的身影此刻与他之间就隔着这样一点的距离，却面目模糊，只依稀能看到轮廓。

        时过百余年之久，如今，凌霄宫宫主雍容端雅，高座于华台之上。他勉力去望，也只能勉强靠着记忆，找回几分过去的影子。

        新的被选中之人的惊喜欢呼声声响在耳边，秋云意只远远看着温北知，心尖活泛的同时，渗出了几丝莫名的、浅淡的甜。

        说起来，真的是好久没见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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